《顯微鏡下的大明之絲絹案》劇照
▌蔡輝
帥家默是學霸書呆子,不是神經病傻子,張若昀這次有些用力過猛了。
平凡輕喜劇,跟原著沒什麼關系。也是,依照讀者想象中的歷史風云記錄來拍的話,對整個劇組都太為難了。有點遺憾……
電視劇《顯微鏡下的大明之絲絹案》口碑不錯,但也有一些批駁之聲,會合在:
帥家默的形象有些夸張。
與原著關聯不大。
反思力度弱化。
顯微鏡沒了,大明含糊了……
藝術創作應多元化,各有見解是常態。原著《顯微鏡下的大明》是歷史隨筆集,共6個故事,絲絹案是此中的《學霸必要死——徽州絲絹案始末》,詳述明代隆慶四年(1570年)至萬歷七年(1579年)間,徽州府因人丁絲絹爭議,觸發的官民沖突。該案展示出傳統治理與近代轉型之間的沖突,引人深思熟慮。
可能是為了易讀,原著已參加很多娛樂元素,比如稱事件的要點人物帥嘉謨為學霸,到電視劇中,改名帥家默,進一步搬演成算呆子,并參加桑丘式人物豐寶玉、負面人物程仁清等,導致整個故事被各種刻板印象包抄hy娛樂城體驗金攻略,從民間社會,到士林風氣,到家庭生活,到官場條例,到人情交往等,無一不入俗套。顯微鏡只盯典章制度,無視真實生態,已失思辨意味與空間。
從演職員表看,原著作者也是電視劇的重要編劇,這可能說明白,講故事與有方法是兩回事,只有方法,不會講故事,或只會講娛樂故事,原湯化原食也可能走味。
絲絹案是咋回事
明隆慶四年(1570年),新安衛人帥嘉謨就人丁絲絹,向徽州府提出申訴。
明代行政與軍事二元控制,黎民由縣控制,軍戶由衛所控制。明代軍戶肩負重,社會身份低,後輩以脫籍為榮。明代閣臣中,李東陽、萬安、劉吉、高拱、張居正、葉向高級,均出自軍戶。
新安衛在徽州府歙縣,但與場所無涉。帥嘉謨翻閱官場賬冊,發明徽州府每年繳納稅糧中,有一筆人丁絲絹,多達8780匹,由歙縣單獨蒙受,其他五縣均無。
人丁絲絹屬丁稅(即人口稅),征于縣,《大明會典》中必言明是哪縣,征于府,例由各縣均攤。在《大明會典》中,人丁絲絹列在徽州府名下,理應六縣均攤。
為何變成歙縣獨擔?
帥嘉謨發明,這筆稅最早從徽州府派到歙縣時,名為夏稅絲,收上去后,竟以人丁絲絹名義進款。歙縣認為交的是夏稅絲,實在無此稅,徽州府用它抵了人丁絲絹。顯然,徽州府書吏曾篡改名目,而書吏均來自另五縣,歙縣白交了百余年冤枉稅。
另五縣馬上還擊,稱《大明會典》不記細節,應以黃冊為準(但黃冊中無相關紀實)。
一番訴訟,帥嘉謨自稱遇刺,逃至他鄉。6年后,徽州府往事重提,背后是戶部尚書殷正茂以此為突破口,推進一條鞭法,即統一雜稅,只與占有土地量聯系,富者多交,窮者少交,實現賦役均平。法律天平倒向帥嘉謨。
殷正茂是歙縣人,他的干預引起五縣暴怒,士民一時憤激,簇擁縣衙,連名具告,乞求申達,以致眾情洶洶,奔走呼喚,自暮達旦。
因多事成了替罪羊
為平息民變,徽州府反復騰挪,取消了歙縣一直繳納的協濟金衢道兵餉銀,另五縣未加稅,歙縣肩負得減。可協濟金衢道兵餉銀該不該交,當年為何加給歙縣,就沒人過問了。
挑動民變的程任卿和原告帥嘉謨成了替罪羊,后者罪名是將不干己事情,捏造寫詞,聲言奏告,威脅得財,計贓滿貫,被杖一百,流三千里,遣邊戍軍。《歙縣志》卻稱贊他:以匹夫而塵萬乘之覽,以一朝而翻百年之案。雖遭謫戍,而歙人視若壯夫俠士。
絲絹案曝光了明朝的逆境:
首要,徽州是靠行政手段形成的府,六縣外觀是同鄉,靠東南鄒魯(孟子生于鄒,孔子生于魯,鄒魯是文教興盛地的代稱,朱熹是徽州人,故有此稱)神話,勉強保持懦弱的認同感,但這種以刑輔德的粗放治理方式,一有長處紛爭,因無辦理方案,矛盾馬上激化,很難有所變革。
其次,用德治取代法治,只論義務,不論權利,爭議動輒升至道德層面,永難達成共識。
其三,諸多長處方無代言人,鄉儒得以挑動輿情,談判機制失靈。
其四,各長處方暗中博弈,無法從基本上變更雜稅的產生機制。一條鞭法治標不治本,只是擴大稅基,把疑問拖下去。
在大航海沖擊下,明朝商務發達,部門地域已開始近代轉型,但近代化的關鍵是生人社會替代熟人社會,個體更需法律保衛,否則會壓抑流動性,致多元長處主體困在原有的熟人社會中,觸發種種沖突,可明朝拿不出辦理方案,只好用重辦多事的帥嘉謨來草率。
算學不等于數學
在原著中,作者對絲絹案有深入思索,在電視劇中,卻變成粗淺的美化帥嘉謨。
帥嘉謨真是算呆子式的人物嗎?據《萬歷歙志》載,他少有心計,析入毫芒,醒目巧歷。稍稍獵經史諸書,略知梗概。常曰:‘文不能冠士,武不能冠軍,則當以他長見。九章勾股,吾庶幾可充算博士乎!’他攻算學,是為出人頭地。
電視劇作者顯然輕忽了,算學不等于數學,算學是實用專業,必要與具體行業聯系。明代算學的特點是出現大批順口溜,如:古者量田較闊長,全憑繩尺以牽量。一形雖有一般法,惟有方田法易詳。若見喎(音如歪)斜併凹曲,直須俾補取其方。卻將乘實為田積,二四除之畝數明。
為測量田畝,明代算學家還創新了又歌,用順口溜提出方田、直田、勾股、圭田、棱形、圓形、碗田、丘田、環田、梯田、斜形、三廣、弧矢、眉形、牛角、二不等、船田、蛇田、四不等田、五不等田之類,共計46種不條例土地計量想法。
把帥嘉謨塑造成只關注數字,不關注人間萬物的數學家,是缺乏常識的誤讀。
知名學者李約瑟曾說:在1550年,歐洲的數學并不比阿拉伯人從印度人和中國人承繼來的發明更為進步。但在歐洲,緊接著卻發作一系列全新的事情。事實上,正是在明代,中國數學開始落后于歐洲,理由有二:
一方面,明代國子監廢算學,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曾覆原,但很快又中止。
另一方面,明代場所教育完全歸并成為科舉服務,除家學淵源,平凡人很難接觸算學。
帥嘉謨不是學霸
明代數學落后,還有一個主要理由,便是誤把算學當數學。
李約瑟曾指出,古代中國缺乏嚴格求證的思想,導致格式邏輯無法在中國進一步發展,中國數學家從未自發地發現任何紀實公式的符號想法,在耶穌會教士入華以前,數學上的敘賭場娛樂城現實體驗述重要是用文字寫出的。
學者劉樹勇、王士平在《明代科學發展的遲滯疑問》中指出,明代科技著作的應用性強,卻有明顯的重術輕學傾向。古代中國科技成績中,專業成績占80%,理論成績僅13%,實驗成績僅7%。
無視這一底細,把帥嘉謨刻畫成技術至上的當代人,不甚妥貼。在馬伯庸以往的作品中,常把冠天下娛樂城遊戲獎金古代人寫成被啟蒙后、有獨立自我的當代人,雖然減低了閱讀門檻,卻傳遞出今古近似的誤會,使讀者輕忽了近代轉型的巨大跨越,對這種只求娛樂功效、拋卻責任的寫作,讀者應有警惕。
帥嘉謨不是學霸,也難說是算學家,他有出風頭的愿望,但五縣人稱他是刁軍歙刁衛刁,也屬污名化,是假裝成道德批判的長處博弈。
在電視劇中,專給帥嘉謨配了個類型人物豐寶玉,他好賭、無能,卻有附生地位。
附生即附學生。明代儒學官校有人數定額,朱元璋制定府學40人,州學30人,縣學20人,稱為廩生,國家按月支米。后科舉發達,官學擴招,新增學生即增生,入學但不享廩米。增生之后,又有附生。廩、增、附成三個級別,合稱生員,測驗成果好,可逐級升格。
生員只有根基功名,能量卻大,被稱為藍袍大王,在下層社會中橫沖直撞。
藍袍大王惹不起
生員為何成藍袍大王?
據學者趙毅、武霞的《明代下層士人中的藍袍大王》,明朝法律制定,生員可介入場所事務,有列席鄉喝酒禮、鄉約會議之權,凡救災、賑濟、修橋造渠、建書院等,均可與縉紳、里父老共商,學校的明倫堂常作公議之所。
生員涉案時,見縣官可免跪、免體罰,縱然犯法,也可以褫革衣巾代罰。顧炎武在《生員論》中稱:今日下之出入公門以撓官場之政者,生員也;倚勢以武斷于鄉里者,生員也;與胥吏為緣,甚有身自為胥吏者,生員也;官場一拂其意,則群起而哄者,生員也;把持官場之陰事,而與之為市者,生員也。
生員享特權,有錢人不惜重金捐納,成捐生。明代生員已趨惡棍化,即大抵鄉間有一青衿,則一族一家皆倚賴之。一族一家而有事也,本生必不容不出頭,謂之撐持門戶。不少生員介入民間訴訟牟利。
電視劇中,負面人物程仁清遭暗害,失去科舉資格,成了訟師。訟師歷史久遠,春秋后期鄭國人鄧析被稱為訟師鼻祖。在古代,訟師以替身打官司、寫狀紙為職業,向來受輕視。
《史記》稱鄧析是詐偽之人,《唐律疏議》不准訴狀代筆,《宋會要輯稿》則制定:教詞訟文書,杖一百,許人告;再犯者不以赦前后,鄰州編管,從學者各杖八十。《大明律》亦明確制定,挑訟、教唆、誣告等行為會被處以重罪。
古代人歧視訟師,源于儒家的無訟思想,可跟著市場發展,長處日漸分化,無訟已無可能。堅通博娛樂城優惠方案定無訟,實屬自欺欺人。
秘本不乏正能量
從文獻看,訟師職業最早出目前南宋,宋代還出現了訓練教材《鄧思賢》,又稱秘本。宋代對狀書要求嚴格:字數不得過份兩百;一狀一訴;與己無關不得代理;月底才接納狀書;時間、姓名不實者不受理。無技術人員幫助,很難完工。
明清對訴狀的要求更嚴,凡各府州縣受詞衙口,責令代書人等俱照后式填寫,如不合式者,將代書人重責枷號,所告不許準理。
明代有許多知名訟師,如宋士杰,按那時法律制定,訟師不得出庭,但他常上庭,清代還出現了女訟師,如疙瘩老娘(見《小豆棚》,雖屬小說,其事或有)。
明代秘本頗多,如《折獄奇編》(云水、樂帝王輯)、《法林照天燭》(江湖醉中浪叟輯)、《霹靂手筆》、《鼎刊葉先生精選蕭曹正律刀筆詞鋒》(葉氏)、《新刻矯正音釋詞家便覽蕭曹遺筆》(豫人閑閑子訂注)。
坊間視訟師為貪財枉法、無是非觀的訟棍,但日本知名學者夫馬進研究后發明,這些秘本中充實正能量。
比如《珥筆全書》要求:以善宅心,能攻人之惡,以理律己,治奸宄之徒。而《詞家便覽蕭曹遺筆》更明確提出:韓子云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詞訟者人心不平之鳴也。凡舉筆必要情真理真,然后順理陳情,不可倒置是非,變亂曲直,以陷人于非罪也。天鑒在茲,不可不慎。
在當代社會,訟師等本可發展成合法職業,明清時卻被污名,體現了近代轉型中,傳統文化的巨大阻力。電視劇延續這一刻板印象,違反了原著中顯微鏡之旨,怪不得沒能看清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