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商王朝的謎面與解答
中國新聞周刊李靜
發于202426總第1078期《中國新聞周刊》雜志
一個栩栩如生的青銅鑄造模具,有犄角,有獠牙,五官又頗似人面,它和上萬爐壁殘塊、磨石、制范工具一起,散落在赭紅色的土壤里。這是一處超大型青銅器鑄造基地,至少7座獨立鑄銅作坊,分工精細,有工作區、生活區、祭祀區、墓葬區,工作區還分設施料取土坑、制范場地、熔鑄一體的工棚、銅器后期加工場、鑄銅遺物廢棄場……它們統統來自3500年前的商王朝。
直至如今,殷墟遺址仍在連續不斷上新。本年11月10日,國家文物局召開考古中國重大項目進展工作會,公布了河南省安陽市殷墟考古與甲骨文研究的主要成績及新進展。殷墟外圍區域的辛店鑄銅遺址發明了商代晚期最大的青銅鑄造基地;陶家營遺址豐富了商代中期洹北商城周圍聚落社會研究內容,邵家棚遺址呈現了晚商期間史官冊族棲身地……殷墟內,又新發明宮殿宗廟區存在大型池苑、水道和相關建筑的遺跡。
商王朝,曾經一度被以為是傳說故事,直到一片甲骨驚天下,揭開了這個古老王朝的神秘面紗。而后,幾代考古代人在這里挖掘,1928年至今,一座繁榮都邑逐步被還原,真實、鮮活的商代文明臉龐,也一點點浮出在今人面前。
作為中國最早挖掘的都城遺址,也是考古工作連續時間最長的遺址,殷墟考古幾乎是中國近代考古學發展的縮影。中國考古學界有一句公認的評價——殷墟發明的最大價值,就是讓商朝歷史成為信史。從殷墟動身,由此上溯更早的文明便有了支點,同樣從殷墟動身,看商文明之后的中國歷史,也可以有更為清醒的認知。它不只是中國學術界對當代西方田野考古學的主動接納,同樣鮮明地塑造和陰礙了中國考古學的性格。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1928年秋天,正在美國與弗利爾藝術館洽商合作考古挖掘的李濟,接收中心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傅斯年的電報。當時,作為中國的第一個人類學博士,李濟返國到南開大學任教不過兩年,剛解散山西運城夏縣西陰村的發掘——那是中國考古學歷史上第一次由中國人主持的科學考古。傅斯年的電報約請李濟在廣州會面,史語所才剛剛成立,他正四處為考古組尋找主任,建所之初,挖掘安陽殷墟是被列入的主要策劃。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先秦詩經《商頌·玄鳥》曾經紀錄了一段商王朝的神話故事,后世的司馬遷寫下《史記·殷本紀》,然而對于這個比自己早千年的王朝,司馬遷除了紀實王位世次,并無過多描述。即便有其他史料和傳說,人們也只能隱約知道,這個歷經17代31位天子的王朝,統治了500余年,曾有一位名為盤庚的商王,帶著家眷子民駕車趕羊,輾轉來到太行之下,開荒墾土,冶煉青銅,修筑宮殿,使這片沉寂荒野變為繁榮城池。占卜問卦,避兇祈運,祭師在甲骨獸骨上刻下一件件大事……又傳周朝滅殷之后,黎民流離失所,此地逐步淪為廢墟,那些傳奇故事,終灰飛煙滅,成為埋在黃土下的千古謎案。當上世紀初疑古派縱橫史學之時,商王朝是否真的存在過,成為許多人心中的問題。
內憂外患的20年月末,史語所在廣州成立之日起就負擔重建古史hoya娛樂城 註冊紅利的責任。假如歷史被定義為有文字書寫的紀實,在傅斯年看來,想要尋找史前和中國歷史期間的連結,安陽是最好的選擇。當時,甲骨文已經被發明近30年,先是被老黎民視作包治百病的藥材龍骨,后被金石學家、古董商人大肆收購,甲骨文的真實出土地點也在這個過程中被厘清,即目前的河南安陽小屯村,小屯村一帶的地貌又與《史記·項羽本紀》中洹水南殷墟上的紀錄相吻合,從而證實安陽小屯及其鄰近的洹濱一帶是商王盤庚所遷的殷墟。挖掘殷墟已經是那時以金石學為要點的整個學術界的期望。
1928年10月,殷墟挖掘終于在萬眾期望中出場,先由中國第一代古史學家董作賓主持,在10月13日至30日進行了第一次發掘,此后直到1937年,受過當代西方田野考古學培訓的李濟、梁思永主持了14次殷墟考古發掘。10年間,前中研院史語所考古組共發掘殷墟15次,總面積46000余平方米。在殷墟范圍內挖掘了小屯宮殿區、侯家莊西北岡王陵區、武官村南霸臺等遺址。
此中收獲最大的發掘有三次:1929年,李濟主持殷墟第三次發掘,出土了知名的大龜四版。1936年4月第14次發掘,發明了一個埋有完整馬車和四匹馬的車馬葬坑。1936年6月,對殷墟的最后一次發掘,獲得了至為主要的成績——有字甲骨176片。一個惘然3000年的殷商王朝,天降般地出目前眾人眼前,在這之前,中國可考的歷史是殷商滅亡后的兩百年。安陽挖掘,將成湯伐桀、盤庚遷殷、武丁拜相等傳說,變成了一個個確切可考的史實,中漢文明信史被前進推進了數百年。
這場發掘轟動了世界,牽引出一場史學界的大變革。它是整個東亞地域第一個有文字紀錄的文明,也證明白司馬遷《史記》中所紀錄的殷代王室譜系幾乎沒有任何差錯。事實上,《史記》中紀錄的帝系上的名字,幾乎全都能在殷墟的考古標本——卜辭上找到。
1936年冬,李濟應邀赴英國及瑞典講學,就安陽的主要發明發布演講。第二年,法國漢學家伯希和在哈佛大學成立三百周年演講中,盛贊史語所的考古挖掘是比年來全亞洲最重大的考古挖掘。中國學者一下子獲得了耶穌降生以前一千年中國歷史的大批可信材料。美國學者把殷墟比作特洛伊遺址,由於兩者都把傳說變成史實。
挖掘的持續性,使得田野考古廣受關注,學科思想逐步深入人心,史語所的學人們陸續提出了一系列新的理論架構,如梁思永的三疊層、傅斯年的夷夏東西說、李濟倡導的陶器分類法,這些理論與想法陰礙深遠,奠定了中國考古學的根基。
也正是途經這15次發掘,李濟、梁思永帶出了一批初出茅廬的青年人,他們志趣相投、關系親密,被稱為考古十兄弟。在之后漫長的歲月里,他們中的大多數成長為兩岸的考古界巨匠級人物,例如甲骨文研究巨匠胡厚宣,先后任中國科學院歷史所副所長、考古所所長的尹達,中研院院士石璋如、高去尋。他們又開枝散葉,中國考古學人才梯隊與隊伍逐步創建,殷墟因此被稱為中國當代考古學的搖籃。假如說夏縣西陰村發掘是中國當代考古學的熱身,那麼殷墟遺址的考古發掘可謂是真正的起跑,中國科學考古從這里起程了。
挖古墓認出了墓主
1976年5月,無論時代還是氣候,都正在轉暖,新中國第一代考古代人鄭振香帶著一隊安陽考古工作站的學者和技工來到小屯村西北的崗地。技工們的探鏟一次又一次打下去,再輕輕地拔出來,這場所的夯土極深,已經一天多了,還沒有收獲。一桿35米探不究竟,便下挖3米,然后接桿加擰桿,三根連在一起繼續下探,在距地表6米時,夯土變成軟泥,鉆探工作變得加倍費勁,吃力地下探到7米時,探桿突兀趕快下墜了12米,人們的心提了起來。接著就感到探桿觸究竟了,提防翼翼地將探鏟提上來,鏟內盡是鮮艷的紅漆皮,還有一只翠綠色的玉墜。這里是墓葬!
假如說,李濟等人的發掘是殷墟科學考古的肇始,那麼1950年4月開始,新成立的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重啟對殷墟遺址的挖掘就進入了第二階段。直到1979年前,第二階段考古共進行了40多次發掘,挖掘地點20余處。
既然商已經從古史走進現實,對《史記·殷本紀》的肯定,必定觸發出《史記·夏本紀》也為信史的熟悉。由此,二十世紀50年月考古界提出了夏文化試探的課題,人們開始以殷墟為動身點向上追溯。1950年,商代早中期的都城遺址鄭州商城被發明。1959年,中國知名考古學家徐旭生率隊在豫西進行夏墟查訪時,發明了二里頭遺址,就此拉開了夏文化試探的序幕。殷墟成為后來尋夏之路的基石。
然而,尋找夏必先研究好商。第二階段的發掘,有前人的根基,于是可以前進更進一步。1958年春至1961年冬,安陽工作隊通過小屯村西地等13個地點的挖掘,初步摸清了殷墟的范圍hoya娛樂城 註冊活動和布局,依據明確的地層證據,首次提出殷墟遺存的分期疑問,也為都城布局和有關殷代奴婢制的初步研究提供了更翔實的資料。1961年3月,國務院將殷墟列入首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衛單位,公布了殷墟保衛范圍。
在這十幾年中,最受關注的無疑便是1976年由鄭振香帶隊發明的婦好墓。墓葬所在地屬于殷墟的宮殿宗廟區,在宮殿區出現墓葬是鄭振香也沒有想到的,這是一個意外,也是一個驚喜。大墓隨葬品極為豐富,用目炫繚亂來形容也不為過,墓里足足儲藏了210件青銅容器,加上大量兵器、工具等等,青銅器總重量到達16噸。埋入墓中的750余件玉石器,更讓那時的學者見識了商代玉器的豐富品類。最令人激動的,當然還是1件青銅器上的婦好或好字銘文,墓主居然便是在甲骨卜辭里出現過數百次的武丁的王后——婦好。鄭振香的學生、后來在安陽殷墟考古隊擔任隊長的唐際根對《中國新聞周刊》感觸:考古學家最刺激的事,莫過于挖古墓的過程中突兀‘認出’了墓主。
鄭振香曾經在接納采訪時說,早在北大讀甲骨文時,就知道婦好。在上古社會,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據甲骨卜辭紀錄,婦好文主祭祀,墓里出土的大批的青銅禮器也印證了這一點,武能征伐,她率兵東征西戰,最多的一次,竟帶兵13000多人,不少男人將軍都屬她領導,這也是甲骨文紀錄的戰爭中動用人數最多的一次戰斗,鑄有婦好銘文的銅鉞,正是擁有兵權的象征。
在武丁中興的王朝中,婦好起著極其主要的作用,與武丁也情誼甚篤,婦好去世后,武丁數次于卜辭中查問她在另一個世界是否安好。或許因此,武丁一異常法,沒有把婦好葬到洹河北岸的王陵區,而是葬在了自己處理國家大事的宮殿區里。為了能夠常常祭祀她,還罕見地在宮殿區里的陵墓上面修造了一座享堂。
星轉斗移,輝煌的王朝早已隱入歷史,舊日的惦念歸于灰塵,但這座享堂的基址卻保衛了王后的墓葬——歷代的盜墓賊一挖到屋子基址,就認為下面沒有什麼了,這才讓婦好安靜地沉睡了3200年。1976年,婦好墓被列為全國十大考古成績,它也是殷墟科學挖掘以來發明的唯一保留完整、能和甲骨文相比較并能確認墓主和墓葬年月的商代王室成員墓,是1928年以來殷墟宮殿宗廟區最主要的考古發明之一。幾年前,央視《國家寶藏》節目曾呈現過一批婦好墓中的國寶,例如造型奇特、雕工精美的象牙杯、頭頂三連花冠的玉鳳佩,還有四面銅鏡和化妝用的玉質調色板、近500件骨質發笄,足見商代人對美的追求。此中一只呆萌的青銅鸮尊堪稱中國古代青銅文化中的精品,在《國家寶藏》播出后一躍成為網紅。
復雜的商文化
商王朝遺址如何分期,學術界曾有劇烈的爭論。殷墟為商朝晚期遺址已被證實,那麼早期和中期的遺址在哪?鄭州商城和二里頭被發明之初,人們曾以為前者為中商,后者為早商。北京大學教授鄒衡在上世紀70年月末修訂了商的分期理論,即殷墟為商晚期,鄭州商城為商早期,商代只分割為遲早,這一觀點為學術界絕大多數學者接納。
1982年,當唐際根坐進北京大學考古學系的教室,吸取的便是這一理論。可到了碩士階段,他盯著那些早商和晚商的陶片看了又看,總覺得有一些陶片和陶器既不像早商也不像晚商,它們屬于什麼年月?做碩士結業論文時,他明確寫出了自己的結論:以鄭州商城為典型的早商文化與以殷墟為典型的晚商文化之間,尚存在一定的時間缺環。
80年月后,殷墟考古正式進入第三個階段,這一期間的殷墟陪伴著新一代加倍善于提出疑問的考古代人以及更多學科的合作,而漸漸展露出了商人們數千年前的文化與生活。
1990年,碩士結業的唐際根被分配到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站。他總惦牢記缺失的商中期那一段,也發了些文章,但遲早兩期的方法根深蒂固,假如沒有過硬的實物證據——商代中期的城址、宮殿,他就無法得到伴同的響應。那些年,他一有空就帶上一支考古隊,提溜著一個破編織袋,一路撿陶片,從這個村走到那個村。直到1999年11月的一天,已經成為安陽工作站站長的唐際根正在北京探親,突兀接到同事的電話:發明城了。
這便是知名的洹北商城——位于殷墟保衛區東北部,與殷墟略有重疊,總面積47平方公里,這一發明,填補了商代中期的空缺,商的紀年框架再次變更了。據《尚書》《史記》等文獻紀錄:商立國之后曾五遷其都,此中第十三代王河亶甲所遷的相地和盤庚所遷的殷地同在安陽。洹北商城很可能是‘相’。 唐際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它的宮殿保留得極度完整,其整體結構很像今日的‘四合院’。中漢文化幾千年的建筑模式,一直到明清期間都是這個樣子。
商朝中期在豫北有一個都城,終于成了一段可考的歷史。2024年,洹北商城被列入殷墟遺址組成部門,與殷墟一道成為中國第33處世界文化遺產。
此時,商的臉孔已經加倍明晰。例如,商珍視祭祀,也因此而殺戮。據不完全統計,甲骨文里有關人財神娛樂城遊戲技巧教學祭的祭祀人數14197人,此中僅武丁期間的祭祀用人數就高達9021人。
以當代人的眼光看,其毒辣性不容置疑。但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安陽工作站副站長何毓靈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們需要客觀去看待這段歷史,而不是一味地批判,它可能是人類發展過程中的一個必經階段。在中美洲、南美洲,包含有印第安文明或者瑪雅文明中也存在著同樣的現象,縱然到了14、15世紀都還存在活人祭祀的方式。
殺人祭祀在商朝晚期逐步大規模收縮。進入西周,這種現象只是偶有出現。再到西周以后,墓葬中俑逐步出現,開始是木俑,戰國以后出現陶俑,例如秦始皇兵馬俑,直到明清期間還能在墓葬里見到陶俑。或許,這便是文明的進程。所以孔子說,克己復禮,吾從周,西周之后,殺人祭祀的時代解散了。
在何毓靈看來,商文化最大的特點是開放包容且重禮,正因如此,青銅鑄造專業通過河西走廊從西方傳到中原后,為了安適貴族的禮儀規制及社會治理需要,青銅文化在商王朝發展到了頂峰,最廣為人知的后母戊大方鼎就出自殷墟。與西方用青銅鍛造工具、裝飾品差異,中國的青銅器多與飲食有關,鼎的原始性能是煮肉,簋(guǐ)用來裝食品,還有裝酒的觚(gū)斝(jiǎ),以及飲酒用的酒器爵、瓿(bù)、罍(léi)。
在這一系列復雜的制作過程中,青銅器逐步變成了一個富有宗教信仰、政治意志和精神內涵的特定器皿。不只是地位和政治身份的象征,更是一種主要的意愿表白。幾乎每件殷墟出土的青銅器背后,都有豐富的歷史故事,這些帶著頗多意涵的青銅器,又在商文明南下的過程中給整個長江流域的青銅文明帶來了新的面貌。
商人其人
已經發掘了九十長年,還有東西可延展嗎?何毓靈常常遭遇這樣的問題。實在,面積36平方公里的殷墟,迄今發掘不到5%。就在這有限的百分之幾中,還藏著相當多待解之謎,這也正是考古的魅力。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動物考古學家李志鵬至今對一個祭祀坑感覺費解,這個坑中埋著數百件沒有門牙的牛下頜,更奇怪的是,祭祀坑里有迴旋式臺階通到坑底,臺階從高到低安放著幾千顆牛的門牙。為什麼用牛下頜祭祀?為什麼又堆放數目如此之多的牛門牙?莫非是專門把牛牙拔下來顯示地位財富?但這些推測無法作為定論,需要我們今后進一步研究。李志鵬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一鏟子一鏟子地挖,固然無知道的遠比知道的多,但依據這現在不足5%的殷墟發掘,學者們還是試圖一窺那時人們的生活,不但天子將相的作戰祭祀,更有小民黎民的細碎日常。正是在這些日常中,可以描畫出一幅寫意般的商王朝圖景。
商人已經盤起了頭發,身穿彩衣,住在夯土臺基、屋頂為茅草蓋住的兩重檐四面坡的四合院里,用著已較為完善的地下排水系統。當時中原的氣候遠比目前暖和,廣袤的大地上還能捕獵到野生的圣水牛,都城還發明有貘、犀牛和亞洲象。他們採用低矮幾案,因此老是跪坐著,平時吃小米,也有餵養的牛、羊、豬肉增補蛋白質,還有鹿肉、兔肉這樣的野味,用海貝視作買賣錢幣,死后也要隨葬以示墓主此生后世的榮華富貴。農夫們用斧、鑿、鏟、錛去地里耕作,玉器、陶器、治骨手工業作坊里有能工巧匠。青銅器是重工業,銅器作坊區能有五六十萬平方米。
可惜商人壽命不長,男人平均逝去年齡35歲左右,身高多數只在155~165米,女性身高155米~159米,常在30歲左右就故去。那是一個級別極森嚴的社會,貴族採用青銅器、小民黎民採用陶器。貴族出行和部隊作戰的馬車,車身有精美的青銅佩飾,它們行駛在由鵝卵石鋪成、最寬達15米的途徑上,兩端各有18米寬的人行道。商人信天命,但跟著年月變化,祭祀用的陶器由大到小、由精致到粗陋,人們對天然神靈和祖先之敬拜,終于從敬畏到超然。
他們自豪地稱自己的國家為大邑商。在東亞,大邑商是最為強大的國家,是那時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中央,通過它特有的治理模式,對周圍進行管理、控制和作戰。他們還創新了最早的成文文獻。
中國歷史上的商王朝,從司馬遷筆下的區區三千言,就這樣轉換成了看得見摸得著的青銅器、玉器、陶器、甲骨……也正是殷墟的勝利,使得中國考古在起步那天起,無論研究對象還是想法,都走上了一條有別于其他國家和地域的證經補史之路。美籍華裔學者張光直曾把這稱為考古學的成見,他不無失望地說:倘若持續數年挖掘的第一個遺址,不是殷墟……教養出來的一代專家,不在歷史學而是在史前學的領域內,很可能中國考古學會走到另任你博娛樂城體驗金申請一條路上去。中國的考古學會講究生態環境、植物、動物、土壤的研究,講究陶片解析、遺址解析和石器解析等等,就如西方的那樣。
今日的學者已經可以坦然回應這種失望。必要看到,考古學的理論發展重要在美國,而中美兩國在學術底細上存在巨大不同。何毓靈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在1620年五月花號登陸北美之前,北美大陸的印第安人尚未產生統一的文字,更無古籍。因此,美國考古學自誕生起就沒有可供閱讀的書籍,它可參考的不是歷史文獻或銘文,而是種族查訪、地理研究和人種志,屬于更宏觀的人類學。唐際根的說法加倍直接:即便想修史也無史可修。
中國的考古,在文獻極其豐富的底細下,讓傳說變為信使,何毓靈以為這無可厚非。唐際根也感觸:中國考古的確有自己的特點,而事實也證明,中國古籍文獻少少有錯,中國人沒有瞎寫。
當大邑商繁華于東亞之地,非洲北部正值埃及新王國期間,兩河流域進入后巴比倫時代,待它們漸漸在歷史的風沙中消失,商文明卻見證了步入王國階段的中國,商人們將那些舊事紀實在最早的成文文獻里,今日,那些舊日由他們刻于甲骨的勁峭線條,仍然被后人一脈相承,已然是一種成熟文字。
殷墟內的考古挖掘仍在繼續,也讓人們原有的認知連續不斷被打破。直到今天,殷墟還沒有像其他都城那樣發明城墻。因此,大邑商到底是個什麼概念,照舊籠罩在迷霧里。殷墟36平方公里的范圍,仍然只是守舊的估算。而單字4500多字的甲骨文,也只勝利考釋出一千五百多個。對于這個消失的王朝和那些儲藏在歷史中的文化基因暗碼,人們或許還要途經相當長時間、還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才能更貼身它的真實面貌。
《中國新聞周刊》202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