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于里

仙俠劇已經成為如今最熱的古裝劇類型之一,這幾年每年都會有幾部S+制作的仙俠劇播出。時下,也有兩部仙俠劇播出中,差別是楊超越、徐正溪領銜主演的《重紫》,陳星旭、李蘭迪領銜主演的《星落凝成糖》。但無論是口碑還是熱度,這兩部劇都未到達觀眾的預期,也是仙俠劇創作陷入逆境很直觀的體現。

2024年唐人的《仙劍奇俠傳》開啟了仙俠劇的先河,捧紅了胡歌等演員,但仙俠并沒有當即成為追捧的類型——彼時是穿越劇、宮斗劇的天下。幾年之后,唐人再次推出《仙劍奇俠傳3》,依然大獲勝利。

跟著2024年《花千骨》成為爆款,跟著視頻網站時代、流量明星時代、粉絲經濟時代的共同到來,仙俠劇成為大IP+大制作+大流量模式的大本營。在此之后,幾乎每年都有大制作的仙俠劇的影子,比如2024年的《九州天空城》《誅仙·青云志》,2024年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2024年的《香蜜沉沉燼如霜》,2024年的《宸汐緣》《陳情令》,2024年的《三生三世枕上書》《從前有座靈劍山》,2021年的《千古玦塵》《琉璃》,2024年的《與君初相熟》《沉香如屑》《蒼蘭訣》……

只是,仙俠劇內部已經發作巨大變化。早前的仙俠劇神仙+武俠,還算名副實在;經由《花千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轉折之后,仙俠劇變身仙情劇,三生三世只為虐戀,家國天下、英勇俠義漸成點綴。可以說,如今仙俠劇除了流量與IP的競賽外,很關鍵的還有虐戀的競賽——你三生三世,我九生九世;你虐,我更虐。

在這個被以為愛無能的時代,許多人不相信戀愛、將戀愛功利化,瓊瑤劇已顯掉隊,以至于現代底細的言情劇大多沒有太多水花,人們只得投入仙俠劇幾生幾世只為愛你的純愛想象中去。仙情劇連續不斷加大刺激的劑量,直到觀眾對這一類型產生麻木。

仙俠劇:俠才是落腳點

仙俠劇之前,實在有過不少神仙劇神話劇,比如《八仙過海》《封神榜》《濟公活佛》《新白娘子傳奇》《倩女幽魂》等——它們演繹的大抵是神話傳說以及成熟的民間故事。仙俠故事更多來自于網絡小說、網絡游戲,從神話傳說取材的仙俠劇并不多見,它們頂多是有一點神話的元素,比如《仙劍奇俠傳》中趙靈兒是女媧后人。

中國觀眾從小到大耳濡目染各種神話傳說以及神話劇,大家對東方奇幻故事的接納沒什麼門檻。此后,仙俠劇的故事底細,就延伸為六界(神、仙、人、魔、妖、鬼冥),命名或財神娛樂城優惠界數常常會有變化,比如《星落凝成糖》只有四界(神界、沉淵界、人界與獸界);仙俠劇里神話、傳說、佛教、道教、修仙等多種元素無所不包,主人公不僅有宿世此生還有三生三世,他們的行蹤也踏遍三山四海、六合八荒。

固然仙俠劇動不動就四界六界,但編劇不經意于對第二世界進行構建,六界的設定只不過是方便于創新有別于現實世界的陌生化觀感,方便于打造精美賭場娛樂城現金回饋計劃的服化道和特效。后q8娛樂城註冊獎金來的仙情劇,更是與現實世界分享著對照接近的世界觀:強調尊卑,注重級別秩序,在意種族與出身;神仙也分三六九等,人、仙、魔、妖等若跨界相愛便會遭到各種制定的懲戒。

早前的仙俠劇并不過于強調世界觀,也不膠葛于世界觀的復雜設定。主人公也許來自于差異的界別,但這并沒有成為他們情愛的阻當。就像《仙劍奇俠傳》中,趙靈兒女媧后人的地位,只為凸顯她所背負的責任。這是由早期仙俠劇的屬性所決意的,它們更近于帶有神話色彩的武俠劇,俠才是它們的落腳點。

江湖是俠義的發作地,是俠的生存空間。在武俠小說和武俠劇中,江湖不僅僅是三江五湖的地理概念,更是一個社會概念和文化概念。江湖與廟堂相對,它脫離了宗法制,遠離政權管理,是國家盡力的失控之地,聚集不容于主流社會的邊緣人群。江湖的根本特征是:江湖險惡、世事難料、身不由己,此中充斥著欲望、仇恨、憎惡、轇轕、殺戮,有著鮮衣怒馬與刀光劍影、爾虞我詐與弱肉強食。

所幸有俠的存在,俠客是江湖里的正義之光。司馬遷在《史記·游俠列傳》大體上奠定了俠的范式: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俠客不順應江湖條例,不被江湖所同化,他們不是貪生怕死、唯利是圖、恩怨不分的小人;俠之大者,在于為國為民,在于對民眾疾苦冤屈的關切,在于對正義的苦守,在于替天行道、勸善揚善的快意恩仇,在于對絕望運氣和毒辣法則的反抗……正由於有俠的存在,險灘激流的江湖才有可能轉化為平民的烏托邦;愈是亂世,行俠仗義、邪不壓正的俠客江湖想象就愈發流行。

仙俠劇中,無論現實生活還是神話世界,都存在一個江湖。神、仙、魔、妖、鬼冥之間往往有鮮明的分野,共同構成了仙界江湖;狠毒的魔界或妖界,肆虐人間、荼毒生靈,急需神仙挽救,這構成了仙界江湖的正邪沖突。假如說武俠講的是習武之人的俠,仙俠講的便是神仙或修仙之人的俠,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終極為的是挽救蒼生;分別僅在于實現俠義的前言從傳統的武力變成仙力,從一招一式、拳拳到肉的寫實功夫,變成寫意的隱身遁地、凌波微步、騰云駕霧、劍光斗法、掌心發雷。

為了體現仙俠之俠,早期的仙俠劇均鮮明凸顯出宿命觀念,讓主人公面對毒辣的抉擇:是個人的情愛,還是蒼生之愛?蒼生之愛不僅有兒女情長,還包含有愛世間、愛蒼生、愛草木這樣的大愛。主人公為了天下大愛斷送個人情愛,他的愛而不得、痛徹心扉、孤形只影,渲染了強烈的悲劇色彩。就比如《仙劍奇俠傳》中,在最后對立大反派拜月教時,趙靈兒、阿奴、唐鈺小寶都斷送了,只剩李逍遙一人在世。宿命的無力感是行走江湖的常態,也愈發凸顯俠的可貴。

仙情劇:俠在退隱、情在泛濫

2024年的《花千骨》、2024年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相繼大爆,構成了仙俠劇的轉折點:俠在退隱、情被凸顯,蒼生之愛被兒女情長所代替,男女主角幾生幾世的輪回只為用來虐戀。用仙情劇來稱呼時下的仙俠劇,或者更為精確。

幾生幾世輪回虐戀,成為之后仙情劇主流的敘事模式。《三生三世枕上書》,仍然還是第一世朝夕相處、日久生情,第二世下凡歷劫、重新相愛,第三世打破禁忌在一起;《琉璃》更是突破直接讓璇璣和司鳳三世法則(過去、目前、未來),愛了整整十生十世,九次輪回只為一世相守;《千古玦塵》一樣連續不斷加碼,有人為了女主角不惜毀天滅地,縱然三界化為虛有也在所不惜,有人默默等候了六萬年,用自己的輪回換回她三界長生;《重紫》根本上復制了《花千骨》的路徑,女主角三世輪回,始終無法掙脫與師父洛音凡的愛恨膠葛……

幾生幾世虐戀拍得多了,仙情劇里的時間也就通貨膨脹了。想當初,《新白娘子傳奇》千年等一回已經讓人覺得時間亙古,如今不來個幾萬年仿佛都不配濃情似的。當然,觀眾對于幾生幾世、幾萬年等概念也漸漸無感了。觀眾很清醒地知道:幾萬年只不過是一種設定,它不是具體的生活,也無具體的苦惱。

事實上,仙俠劇里有戀愛并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只是,如同前文所提到的《仙劍奇俠傳》,在早期的仙俠劇里,戀愛是俠客人生路程中的一部門,它很主要、也很珍貴,但不是人生的唯一和全部;當主人公在個人情愛與蒼生大愛之間做抉擇時,他是在替天下人背負這份沉甸甸的抉擇的苦惱;主人公竭力反抗,但他沒能逃出宿命的五指山。

這是悲劇,而不是苦情。悲劇之所以發憤觀眾的高貴感,正在于人物對宿命的拼命抵擋,然而終極還是失敗了。這雖然襯托了宿命的強盛和無常,但人性的光輝、戀愛之唯美純粹,也得到強調。當觀眾看到深愛彼此的主人公因對立運氣的無常而蒙難,或天人永隔或不得不分道揚鑣,觀眾的情感上有恐驚有憐憫,更有不屈的悲壯與高貴,并上升到英勇主義的精神方位。這是俠義故事的真諦,也是早期仙俠劇令人念念不忘之所在。李逍遙與趙靈兒的戀愛、阿奴與唐鈺小寶的戀愛,通博娛樂城活動給觀眾帶來的情感沖擊力,與楊過和小龍女的戀愛、蕭峰和阿朱的戀愛帶給觀眾的情感沖擊力,是等同的。

而今的仙情劇里,俠已經退隱,情無窮泛濫,劇情的主體情節從早期仙俠劇的人在江湖,轉變為男女主角偶像劇般的不打不相熟—濃情相戀—遭遇阻當—沖突阻當—再次遭遇阻當—再次突破阻當……有幾多阻當,就有幾世輪回。

仙情劇熱衷于為主人公打造美強慘的人設——他們顏值很高,才幹很強,卻履歷很慘,尤其是情路坎坷,比如由於戀愛跳誅仙臺、遇到雷刑、為了對方苦苦等待了幾生幾世,等等。但這是苦情,而非悲劇。沖突的源頭已由天下蒼生之苦縮小到男女情愛的虐,主人公最初并非反逆命運而是屈從規訓。就比如從《花千骨》到《重紫》,男女主人公起初的虐戀來自于他們之間的師徒地位。古代人信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徒之間延續的是君臣、父子之間的倫理秩序。這Q8娛樂城app下載一層倫理阻當了他們相愛,爾后才有女主角愛而不得入魔,繼而上升為仙魔之間的大戰。到最后,主人公固然也面臨天下蒼生與個人情愛的抉擇,但它只是一個套路般的橋段,天下蒼生只是一個含糊的、看不到實體的概念。

總之,仙情劇里的輪回虐戀,更像是瑪麗蘇的玄幻進階版,以虐的格式凸顯情深,其服務的仍舊是少女心。仙情虐戀的爽感與甜寵劇的爽感,殊途同歸。假如說甜寵劇是連續不斷加糖來突出戀愛的甜度,仙情虐戀則是通過給戀愛制造阻當,來襯托戀愛的無法抵抗、不可毀滅;假如說甜寵劇是讓觀眾看得心花怒放、花枝亂顫,那麼仙情虐戀則是讓觀眾一邊淚流,一邊享受,一邊受虐,一邊在玻璃碴里吃出甜味來。

套路總有用完的一天

無論技術觀眾的批駁聲多麼劇烈,無能否認的是,仙情劇仍是平臺最為熱衷的古裝劇類型之一。這幾年,大IP、大制作、大流量相結合的S+古裝大劇多是仙情劇。除了政策風險對照小之外,還在于它始終擁有對照穩固的觀眾群體,是平臺投入產出比相對可觀的一種類型。一旦出現爆款,演員也極易實現人氣上的巨大躍升,比如《蒼蘭訣》中的虞書欣和王鶴棣。

那些不愛看仙情劇的觀眾難免感覺惶惶:套路十足、內核大多也極度淺薄的仙情劇,怎就成為市場上的香餑餑?

這更多需要把仙情劇作為一種言情劇予以懂得。不必諱言,這是一個被冠以愛無能的時代,這也是一個大多數言情劇已經黔驢技窮的時代,觀眾的打動閾值連續不斷提拔,能夠感動觀眾的戀愛故事變得稀少。北大中文系教授邵燕君如此解讀觀眾對戀愛劇的破滅。她說:戀愛的神話正是啟蒙的神話。縱然在西方,浪漫戀愛的理念,作為廣泛接納的價值觀并作為夢想婚姻的根基,也是19世紀的事。文藝復興運動使人的世俗生活價值遭受珍視,啟蒙運動使人的個體生命價值遭受尊重。戀愛神話的創建,與‘個人的發明’有關,與‘女人的發明’有關,與‘人權運動’、‘女權運動’、浪漫主義文學運動緊密相連……戀愛神話的破滅從人類深層情感層面顯示了啟蒙神話的破滅,從另一角度說,啟蒙話語的瓦解也必將導致戀愛神話的瓦解。

換句話說,戀愛的破滅、愛無能的流行,是啟蒙主義陷入逆境的一種縮影:不少人已經不相信戀愛,不相信揭示病痛可以引起療救的注意,人們的觀劇需求轉向電子榨菜式的輕松消遣,影視劇中逆江湖法則而行的螳臂當車過于悲壯繁重,甚至開始顯得不可靠。

在瓊瑤劇時代,觀眾被戀愛感動的閾值很低,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就可以功績一段凄美動人的戀愛。但在愛無能時代,各種簡樸戀愛故事要麼俗不可耐要麼寡淡如水,只有在仙俠劇創新的架空底細和虛擬空間中,連續不斷加大刺激的劑量——比如時間進一步膨脹、虐戀進一步升級,才能微微激起觀眾內心的漣漪。

刺激劑量連續不斷加大的后果是,觀眾的動情閾值進一步提拔。仙情劇的刺激劑量可以加碼到怎樣的水平呢,N生N世無限無盡?追念起小時候看《還珠格格》,瓊瑤化用詩經里的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來表示愛的決絕,觀眾認為山無棱的描述已經是絕無僅有的夸張了,現如今仙俠劇動不動就四海八荒、三生三世,山無棱天地合都顯得有些小兒科了。

仙情劇的套路會有走完的一天,N生N世也有讓觀眾麻木的一天,這將是仙情劇類型消亡的時刻。現在《仙劍奇俠傳》正在翻拍,它可否重新喚起觀眾的俠義想象,重啟啟蒙話語?不得而知。但確認無疑的是,仙情劇若連續重復套路、不思進取,那麼它正走在類型的末路上。